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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晚唐浮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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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晚唐浮生 第1423节
      “谢陛下隆恩。”完颜休哽咽道。
      邵修文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。
      这个女真头领是宝露州刺史完颜休,曾经在奉国军为将。奉国军裁撤后,又短暂出任西林守捉城使,统领镇军,后调任龟兹镇使。去年的时候,因年事已高,卸任各项军职,返回家乡,继续出任宝露州刺史。
      这个人打仗较为勇猛,但绝对不是什么莽夫。相反,他非常有政治头脑。
      明日就是祭天大会,圣人不会出面,而是由太子主持。
      这意味着什么?意味着参加祭天的诸部酋豪、外藩国主们将正式承认太子为大夏继承人,相当于一次政治表态,是一桩十分严肃的政治事件。
      诚然,这事是圣人极力推动促成的,并且是交托家底的一部分。但圣人内心之中真的没有什么想法吗?当数百名酋豪、国主向太子跪拜的时候,圣人心里真的会舒服吗?
      这可很难说。
      完颜休这个女真酋豪,装粗卖直,在圣人面前拍马屁、表忠心,好像被“训斥”了,但训斥完后,又得到了百件金银器赏赐。
      这个结果,其实就反应了圣人微妙的心理。
      邵修文默默叹了口气。祖父也是人,也有七情六欲,更有疑虑担心。
      他其实是在用理智强行压制内心泛滥的各种情绪,强行推动权力交接。
      这一切,其实都是在为整个天下考虑。若本着自私的想法,权力就会牢牢把到死的那一刻再交出了。
      当然,在祖父驾崩之前,二叔若有僭越之举,妄图效前唐太宗故事,遂行逼宫,祖父就无法压制各种危险的想法了,届时场面会很难看。
      军队站在哪一边,显而易见。
      完颜休献上猎物之后,其他人大呼失策,也纷纷上前,进献猎物。只不过他们就没这个好运气了,能得几十匹绢帛赏赐就算不错,与完颜休不好比。
      宫廷侍卫们上前,将猎物一一取走,然后处理、烹饪。
      今日,又是一场猎后盛宴。
      在过去几十年间,这样的宴会多不胜数,与会之人也不尽相同,心情更是难以言表。
      ※※※※※※
      祭天大会已经圆满结束。
      邵树德安坐于上阳宫观风殿内,仔细听取了整个过程。
      建文神武无上皇帝的尊号还在,在草原诸部心中,他还是那位至高无上的主宰,只不过不再是唯一了。
      关于这个认知,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。
      年纪大了,交权越多,心里越不踏实。今早还在想,要不要再扶持几个幸臣,与太子打擂台,想了想后放弃了。
      什么雄主、什么自信,在暮年之时,都是扯淡。
      人一生的心境,永远不变,更是扯淡中的扯淡。
      生死之间的大恐怖,对淡泊名利的人而言可能容易堪破一些,但对他这种利欲熏心之辈而言,就难多了。
      越是强势的君王,越无法容忍别人染指他的权力,越无法容忍他人的想法和自己不一致。
      走出这一步,真的好难啊。
      他又剖析了一下自己最近为何老喜欢往军营跑。军队象征着掀桌子地武力,是一切权力的来源,这种举动,说穿了也是不安全感导致。
      其实,这些都是杞人忧天。
      太子根本没有威胁他的能力,但那种情绪,却如跗骨之蛆,始终难以排解。
      只能靠理智来压制了。
      “从四月起,诸般军国大事,尽数抄录一份送往东宫。太子若有异议,可单独写一份条陈上奏。”
      “过了夏收,着太子西巡关内、河西、陇右、关北四道,控鹤、佑国、定难、飞熊诸军在长安整顿。”
      喝了半碗茶后,邵树德吩咐道。
      尚宫刘氏一一记下,准备发往政事堂、枢密院和东宫。
      太子是不能直接参与政事的,现在圣人给开了口子。但太子若真的积极参与,那又大错特错了,他身边有能人,当会劝说,不至于这么天真。
      西巡关西四道,同样是加强威望的手段,对于将来继承大统好处多多。
      整顿军队更不用谈了,这比什么都重要。
      刘氏一一记录完毕,暗想圣人还真是信任太子。或许,也是因为实在没有合适的替代人选吧?汉武帝晚年杀子后也后悔了,但若刘据还活着,汉武帝又会看他不顺眼了,真的挺矛盾的。
      今上至少到现在,还维持着对太子的信任,真的很不容易。
      第084章 整顿与施恩
      祭天大会结束之后,诸部酋豪又在京中逗留了一些时日。
      他们确实来自外藩没错,但不代表他们在京中没有关系。
      部落酋豪与中原大族联姻,结成利益共同体,一直是邵树德鼓励的事情。
      多年下来,虽然谈不上关系盘根错节、利益密不可分,但至少也不是毫无联系。
      又因为国朝商业的繁荣,草原与内地商品流通的加速,这种联系还在慢慢加深之中。久而久之,或许可以趟出一条新路来。
      是的,这条新路已经有雏形了。
      草原酋豪子弟来中原发展,若没有人脉,那是千难万难。事实上,别说草原人了,即便是中原人,离乡去了外地,也是比较艰难的。
      这就是联姻家族存在的意义。多走动走动总没错的,对将来的发展大有好处。
      发展好了,能在大夏这个框架下受益,铤而走险的念头就少了。
      整个四五月份,洛阳就在这样一种平静又骚动的气氛下慢慢度过,直到诸部酋豪陆陆续续离京。
      五月底、六月初是夏收的季节。
      契芯让骑着马儿,离开了洛阳,带着数十车财物。
      作为建极十年(910)就袭爵的汉阴郡公,契芯让即便比不上清河郡王以及六国公,也算得上是顶级权贵了。
      车队所携带的财物并非来自圣人赏赐,而是契芯让来中原收的账。
      作为柔州大门阀,契芯家向中原出售大量卤碱、红糖、蜂蜜、羊毛、皮革等商品,获利巨大。
      合作商家都是精心挑选的——其实就是他的姻亲,三个儿子、两个女儿都与关西、河南大族联姻。
      账都是一年一算。每年年底关账,第二年春社节后清账。本来都是族中派人过来交割,这次因为参加祭天大会,契芯让自己来了,顺便走动走动。
      回想起最近一段时间的来往,契芯让颇有些唏嘘。
      他是第二代汉阴郡公,身份尊贵,但在和亲家们礼尚往来的时候,依然感到有点不自然。五个亲家,官职最高的两个不过是商州刺史、太仆寺少卿这样的四品官,其他的甚至还不如,但在自己面前,虽然隐藏得很好,他们多多少少仍然流露出了那么点优越感。
      “看不起老子!”契芯让叹了口气,嘟囔了两句:“若非还要靠着我赚钱,指不定已经蹬鼻子上脸了。”
      契芯允年略略落后半个马身,他悄悄回头看了下。
      两个马身之外,七八名官员神情严肃,默默赶路。领头一人看见他回首,笑了笑。
      契芯允年也傻傻地笑了笑,心道还好,这些人应该没听见郡公发牢骚。
      他们都是新一批前往契芯部的佐贰官员,由吏部选派。一共八人,四人将前往契芯让所居住的部落,另外四人将前往另外两个契芯氏部落。
      契芯允年觉得,就他们本心而言,应该是不愿意去柔州那种荒僻地方的。
      要啥没啥,日子枯燥无比,风沙还很大,整日灰头土脸,有点能力的都试图往中原搬,谁还留在柔州啊?
      但没办法,这是朝廷之令。
      点到你了,你过去干上几年,考功时可视功绩提升个一二等。如果不愿去,那就得罪了吏部,考功时别想好过了。
      残酷的现实,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。
      至于为什么是三个部落,那就不得不提到推恩令了。
      本来呢,契芯让还没死,按理来说不用执行此令,但他比较讲政治,有觉悟,早早就把部落分成三份,由三个儿子掌管——在柔州被称为“三契芯”。
      不过契芯让也耍了点小聪明,大儿子掌管的部落占据了契芯部一半以上的实力,另外两个儿子只能分剩下一半人,还多是些穷困的苦哈哈。
      朝廷似乎是默认了他的小动作,只要求他又拨了一部分身强体壮的牧民到另外两个部落,此事便算了结了。
      朝廷得了榜样,契芯部占了便宜,可谓皆大欢喜。
      当然,这种小便宜也只能保得一时,到了第三代的时候,还是要给拆分,结局是不会变的。
      契芯允年轻夹马腹,快行两步,低声道:“夷离堇,这次来的官员中,有三人是梁震举荐。”
      “这事我早已知道,圣人也知道。”契芯让压低了声音,说道:“我估摸着,待太子西巡回来,圣人还会带他北上草原,检阅各部。这次诸宫奴部没过来,圣人还有所保留,但总要见面的。”
      “夷离堇所言极是。”契芯允年说道。
      说完,他低声寻思了下太子的形象。
      似乎,也在草原上指挥过大军,征服了室韦诸部,赶跑了阿保机。
      这个消息曾经在各部之间流传过,但多限于东部草原,中部有所耳闻,更西边就不太了解了。
      他发现,自己竟然对太子没什么印象。各地流传着的,多是无上皇帝的英武传说,他老人家是真正把光辉洒遍了草原的每一个角落。
      他这么想,夷离堇应该也差不多吧?
      不过夷离堇在中原征战过,曾经还在飞龙军为将,应该对太子更了解一些。
      果然,还是要加深了解。
      想到此处,他脑海中又冒出了个念头:无上皇帝还能活几年?
      这个念头是如此大逆不道,让他下意识一个激灵,不敢多想。但内心之中,这个念头又怎么都消解不去,让他惶恐之余,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
      蹄声阵阵,马车,契芯氏在夕阳之中离开了洛阳。
      从洛阳向四面八方辐射的驿道上,类似契芯氏的部落酋豪不知凡几。
      他们从洛阳离开,也必将把洛阳发生的事情带回各地。
      帝国的传承,就这样井然有序地慢慢展开了。
      ※※※※※※
      “洛阳地虽狭,然深耕二十余年,亩收却不低。”河南县郊外,邵树德与太子一前一后,徜徉在刚刚夏收完毕的农田中。